住在维也纳近郊的巴登。花园宾馆后面是一座山坡，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掩映之处有一条小路，叫贝多芬之路？抑或叫莫扎特之路？我为当时记忆的忽略对自己不满。确切知道的它是一条音乐之路，曾为那些真正的音乐灵魂而诞生。
入口处竖有贝多芬的半身铜像，有斯特劳斯父子持琴的雕像。铜像上的贝多芬总是那么严峻，额上的深纹，紧抿的唇，唇角刀刻似的线条，眉宇间那道峭壁般的竖纹，仿佛把人世间的爱憎冷暖、光明黑暗统统切割得泾渭分明。他的面部特征，令他看起来更像一位音乐哲人。相形之下，斯特劳斯父子则显得更飘逸，一如他们流畅华丽的圆舞曲。
踏上小路，盈尺之间感觉如风的轻盈。先是那一大片纯粹的绿色环拥，令周身洋溢起一股鲜活。那绿绿得你想要大口吸气，想到青春的汁水，想到生命的活力，好象无论何时何地，它赋予你的都会是这样一种感觉。行至一程回首俯视，山坡下刚才经过的那块大绒毯似的草地，恰如一个硕大的谱号躺在那儿，脚下向前延伸的小路正是它修长的蝌蚪尾巴。就连两旁累累地垂挂着的树叶，竟也像一串串音符似的，充满音乐的灵性。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约翰·斯特劳斯都曾在这儿逗留，空气中仿佛尚有他们的丝丝呼吸存在，仿佛路边，还有遗落的音符待你俯拾。置身小路，像是走入一段音乐的流程，与音乐先人的灵魂有了不可思议的贴近。
尽管知道维也纳是举世闻名的音乐之都，还是为它拥有如此之多的音乐大师而暗自吃惊。这片土地似乎特别容易滋生艺术，生长梦。
我看到美泉宫里有这样一幅巨型壁画。画面上是玛丽亚皇后接见当时年仅六岁的音乐神童莫扎特的情景。皇后对莫扎特亲切地微笑着，周围的大臣也都情不自禁露出喜悦的表情。这就是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对音乐的至高无上的崇敬。在萨尔斯堡，这个莫扎特出生和生活过的地方，至今保留着他的故居。在那儿，我看到莫扎特曾用过的小提琴和钢琴，他谱写的乐谱。我想凡是热爱音乐的人们，都会为那个简朴的所在、为从那儿飘出的具有世界性的音乐动心的。那份崇敬还表现在这个国家的普通民众身上，他们对音乐的痴迷和倾心，到了非亲眼所见，将难以置信的程度。当我在维也纳金色大厅聆听交响乐时，深切地感受着那里的气氛。我看到身旁一位年轻人脸上，自始至终洋溢着的痴迷而忘情的表情，他的头颅不由自主地随音乐节奏时而摆动，如入无人之境。直到音乐会结束，仍沉浸其间毫无他顾。这令我内心感触深刻。一场音乐会下来，没有人会开小差，没有人会拉高调子说话……
倘若七月，会有海浪般此起彼伏的盛大音乐会，由世界首屈一指的指挥家和一流乐团演奏的音乐大师们的作品，古典音乐和圆舞曲的，在这个音乐之都的皇宫、广场和公园展开。那该是怎样壮观的一幕啊，当然那是盛夏的节目。早春的维也纳尚未呈上它最精彩的一幕，却在它踅伏着的激情里多了一道想像的空间，让心灵更自由轻松地驰骋。
喜爱音乐。爱在一段音乐中作反反复复的徜徉，让灵魂在其间放牧。这时心的深处，那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就会翻卷涌动，甜美的、感伤的，都会在音乐里找到最好的诠释，从而听到希望和梦之声。这令我对音乐在充满敬仰的同时也充满疑惑，试想那简单的音符后面，究竟潜伏着什么？是什么在牵引着我们的心灵，走向那一座又一座神秘之颠的峰峦？
想到贝多芬。昨晚循着依稀的夜色去寻找贝多芬在巴登逗留时的故居。因了周末，这个清静的小镇的夜晚居然热闹起来。小镇的街上不时有三两成群身着晚装的人们走过，像是去赴各类聚会。经礼貌的当地人指点，终于在一个小巷口找着了贝多芬的巴登故居Rathausgasse 10号。门，紧紧关闭着，四周是静的夜，夜中静寂的巷子。门口的墙壁上有一块纪念石碑，上面刻有简短的文字。那里是贝多芬为治疗耳疾在巴登进行温泉治疗时留下的一段生活痕迹的记载。那时的他，常在这条小路上散步吗？每个晨昏都有他风中孤独的身影吗？完成于1802年的《月光》奏鸣曲，据说就是贝多芬在维也纳郊外散步时触发灵感而作。那么这条小路，也一定是他灵感的见证了。
贝多芬是一道湍急的激流。在他的音乐里，常常有一种被征服感。事实上，它的确征服了世界上许多平凡的和不平凡的灵魂。人们想到贝多芬，总是首先想到他的《命运》交响曲，他的《月光》奏鸣曲。这两支钢琴曲，有一阵被我当作必修课，几乎每天都要听一遍，或是上班临出门前，或是夜晚等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我总是先让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敲醒我，接着，带着虔诚温柔的心去聆听《月光》。每当一听到《月光》开始那个不断流出的三連音，我的心境即如履平川，缓步走到上帝的面前。我是那么喜爱他音乐中深刻细腻的古典主义精神。这令我想到，一种艺术之所以伟大，总是有一位天才人物的出现和他的杰出贡献。如同夜空冉冉升起的一颗星，照亮苍穹，引起世人瞩目。音乐的天空正是因了贝多芬的交响曲而征服世人的，使它从当时屈居的地位上升到一个崭新的里程。这就是天才的作用。是他经历多少次失败、创痛的序曲之后成就的主旋律啊！
在维也纳的贝多芬广场，我被贝多芬与九个小天使的铜像深深吸引。那是贝多芬的崇拜者自发为他建造的。九个小天使代表贝多芬的九部交响曲，代表他的生命。我第一次在国内见到这座雕像被缩小比例的仿真制作时，没想到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它。贝多芬永远地留在了维也纳。他在这儿创作了大部分作品，他的九部交响曲全部在维也纳举行首演式。这个出生于波恩的德国人，从他22岁移居维也纳拜莫扎特为师，便再也没有离开这块音乐的土地，直至在这块土地上久久地沉睡。这是一种怎样深厚的亲和力？对于一个为艺术为创造而生存的灵魂，哪里有它艺术灵魂的生存空间，哪里就是它真正的精神故乡。而我们自己，不也在苦苦地寻求那一片灵魂的栖息之地，寻求精神的原乡么？
早晨的时间总是那么短促，我未能走到小路尽头便抱憾而归。回到住处，有一阵琴声从过道上传来。我情不自禁地放轻脚步，心怀虔诚，脚上尚沾着草叶上的露水。
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我却心头一震，仿佛经由那音乐的引领，听到来自天国的声音。那声音从巨人的胸腔里缓缓流出来，一时间，它触及并撩拨开一直萦绕我心间的那团疑惑。
支撑着音乐背后的那片希望和梦的，不正是贝多芬式的音乐家用音乐铸就的灵魂之声么？
当我第二次踏上奥地利国土时，终于确切地知道了那条音乐小路的名字，它叫“贝多芬小道”。
作者：周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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