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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屋•咖啡馆

发布时间: 2013-08-01 08:03 来源: 市电子政务中心   浏览次数:   

    周亚

这个夜晚很独特。坐在慕尼黑HB皇家啤酒屋里,手里捧着一大扎啤酒,心境被啤酒屋里暖融融的色调浸染得温软、明朗。

啤酒屋很大,呈“丁”字型。我沿过道走了一圈,发现长条型的木餐桌木凳子几乎全被坐满了。人们坐姿随意、十分松弛。有乐队在乐池演奏,轻松的乐曲飘荡在整个啤酒屋上空。这是一幅活脱脱的民俗风情画卷。时间尚早,陆陆续续地不断有人进来。

对面桌上的两个年轻人见有两个日本人模样的女孩进来,怂恿着上去展开微笑攻势,只一会儿,他们便和女孩熟人似地热络起来。看上去,年轻人的兴趣更集中在那个眼睛很黑的女孩身上。爱情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里悄悄繁衍。

我也被朋友邀着来到一个大胡子汉子面前,与他碰杯,为的是一睹他那把颇像马克思的大胡子。大胡子说,他在这儿已经喝了十几个小时了,还将继续喝下去呢。与大胡子一块坐着的那个汉子也跟着点头示意,像是替他的伙伴作证似的。据我的朋友判断,他们很可能会这样乘兴一直喝下去的。喝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大胡子用他满不在乎的表情回答我眼里的惊叹。

人们相互间很温和,很友好。我们这一桌正喝得热烈,一起举起硕大的酒杯干杯,被邻桌一位很有风度和气质的老太太看见,大概觉得我们拿啤酒杯的姿势不对劲儿,她主动走过来,告诉我们啤酒杯的正确握法,并亲自示意。按她的握法一试,果然灵验,那一大杯啤酒握在手里顺当多了。为老太太的热忱和教养,为这个浓郁温馨的异国夜晚,我们一一过去与她碰杯,向她表示友好与敬意,并用镜头拍摄下这一场景。老太太与家人临离席时,特意走过来向我们告别,她称我们是孩子,说这个晚上很愉快。在我们继续喝着啤酒聊天的当儿,一个手持相机的小老头从我们桌边走过,那只相机的样子很滑稽,像二三十年代电影里带一只圆形碗盖的镁光灯的那种。他停下来,很自如地举起相机对准我的位置,啪地扣了下扳机,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又见他腾出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一只金属钥匙圈,擅自扬长而去。身旁的朋友告诉我,刚才那人给我拍了张小照,是要准备放到钥匙圈里去的。我被这个卖钥匙圈的人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说一句侵犯肖像权了事。这个小插曲,让我着实领略啤酒屋无处不在的自由随意。

乐曲一支接着一支不间断地演奏着,气氛一步步趋向高潮。座位上的男人们女人们开始敞开笑脸,高举双臂,随乐曲的节拍来回摆动上身,表现出德国式(确切地说是巴伐利亚式)的激情。啤酒屋的气氛愈来愈浓郁,足以将整个夜晚拥抱起来。松弛下来的身体,松弛下来的精神,面对这样情景里的彻底的松弛,你心间的那把锁会自动打开,于是,那扇门扉,那扇或许整日整日紧闭着的门扉,也就如五月盛开的栀子花一样灿然开启,释放出它天然的幽香了。

我看到有一种东西在融化。

有人跳舞。我注意的不是成对成双围着乐队跳交际舞的男女,而是一个独舞者。一个男人。只见他衣衫随意,面庞苍白,一脸神肃,但是眼睛,一双发亮的、自省的眼睛,足以引起人强烈的探索欲望。他在过道上独自来回不停地跳着,动作、形体柔软无声。

这是一个沉浸在自己内心的人。他在与自己的灵魂对舞。在宣泄。

“巴伐利亚人不承认他们是德国人,”朋友说,慕尼黑有很多是巴伐利亚人。巴伐利亚人初为日耳曼的一支,这些部落早年沿多瑙河谷进入巴伐利亚地区。从十二世纪以来的近800年间,这里一直是巴伐利亚王国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皇室领地。历史上,奥地利曾一度获得下巴伐利亚的统治权,彼此之间并有姻缘关系。由于种种历史的因缘,巴伐利亚人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尊和独立性,民风也更显热情淳朴。或许正是这种割不断的历史因缘提供的思维导向,我们的话题很自然地从巴伐利亚人返回到维也纳人身上,由慕尼黑啤酒屋导向维也纳的咖啡馆。

“奥地利人生活优裕,但细察,都有一种淡淡的忧郁。两个人一块喝酒坐上一整天,谁也不会向谁说上一句有关私生活的事,……那就是为什么弗洛伊德在奥地利产生的缘故。”

我知道,在维也纳素有医生区之称的9区,有弗洛尹德故居。这位被西方某些学者称为对现代世界有广泛影响的三个犹太人之一的精神分析学创始人,曾在那儿生活工作了近半个世纪。如今这儿拥有十五间房间的故居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包括当年西格蒙特·弗洛尹德的办公室和诊室。而他著名的精神分析学说,正是源自他赖以生存的环境,对自己的长期自我分析的结果。

在所有事物中,性格是最有魅力的。而人类在精神上,总有一些秘密的、隐藏于深处的特殊东西。因此,真正的孤独并不是个人一时间的感触和境况,而是人类共性的、根本的东西。

我似乎一刹那间捕捉到某种可称为精神特征的东西。

这或许是维也纳人的孤独来得太深太彻底,是他们对孤独与生俱来的敏感;或许是维也纳人优雅的禀赋使然(按照西方一位学者的阐释,优雅就是忍耐)。即使哀伤,他们也表现出一种有节制的感伤和忧悒。

他们这一性格上的特征,不正是其文化、其民族背景使然么?

那么,这种种感伤和忧悒,又将如何宣泄、如何排解呢?我想到弗洛伊德的“力比多”概念。弗洛伊德希望人们将“力比多”升华到文艺创作、科学研究中去,升华到对艺术对音乐的理解和热爱中去。或许,正是这种升华,这种优雅个性的禀赋,促成了维也纳的咖啡文化。在维也纳,咖啡馆成了人们精神生活不可或缺的场所,不论你遇到什么,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咖啡馆都会是最好的去处。

一张白桌布,几支长长的白蜡烛,墙上布着油画,还有吊灯、鲜花,形成那种典型的维也纳咖啡馆的情调。自从一六八五年阿尔美尼亚人在维也纳开设了第一家咖啡馆,到十九世纪,维也纳的咖啡文化飞速发展。当咖啡馆的活动一旦纳入人类文化创造的轨迹,就显出其不同凡响之处。

可以想见一些激动人心充满魅力的场面和情景,一些哲学的科学的文学艺术的重大发现和产生。譬如本世纪初著名的维也纳学派的诞生、弗洛伊德关于“梦的本质乃是愿望的满足”这一惊世骇俗的观点的第一次出现,便都是在维也纳的一家咖啡馆里,都与咖啡馆的活动紧密相连。

如果说,啤酒屋更多地表现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种普遍性的倾向,那么咖啡馆所体现出来的与人类文化创造的结合,就显然为更高层次的精神状态和追求。因为它孕育了现代人类精神最精美的产品,成为人类文化诞生的一个摇篮。

在维也纳最有名的几家咖啡馆中,我注意到有十九世纪末著名文学家咖啡馆、最著名文学家咖啡馆。这些咖啡馆,均因当年众多著名文人学者云集于此滔滔宏论一展文采而得名。透过维也纳的咖啡馆,透过这里炉火纯青的咖啡文化,维也纳人对文学对文明的敬重令我感佩。

直至有一天,人们终会发现,生存的意义不止是为了简单的活着,为了一个普通生命的延缓,而是去完成、去实现一点什么。所谓物质生命,不过是实现这一使命的一个载体而已。那么,像维也纳咖啡馆这样的文明和文化创造的诞生之地,于我们的心灵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吸引和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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